非理性的恐惧
正如“酸甜苦辣”不能概括所有的味道,“喜怒哀乐”同样仅仅是人所要经历的诸多感受中的四样而已。其中没有包括的,有一样,叫做恐惧。
在5月12日这个特别的日子里,我想我也经历了人生很不寻常的一天,两者甚至可以彼此呼应。之前看同事在北川做PTSD(Post-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),创伤后压力症候群,老实讲,我缺乏一种同理心。我不能明白受到创伤的人的恐惧。或者说,我活了近30年,没有深刻体会过的一种情绪,就是恐惧。
我过去不太知道恐惧是什么意思。我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很安全。并且我生活在香港这个极有秩序,相对来讲非常有保障的城市,我真的不知道不安,甚至恐惧究竟是什么意思。
直到我在512的前一周,遇到了我前一篇博文《午夜惊魂》中提到的蟑螂,并且在之后的数日连续遭到它的打击,我方才有些理解恐惧究竟是什么。
我认识一个人,她见不得香蕉。一见到香蕉,就恐惧得浑身哆嗦,大叫,如临大敌。过去我非常不理解,当我不理解恐惧的感受的时候,我看到别人恐惧的行为,甚至觉得有些夸张、哗众取宠、不可理喻。后来我得知,她小时候不幸受到过性侵犯……所以我有些理解她恐惧的原因。
我恐惧蟑螂——我冷静地仔细地分析我恐惧的原因,结果发现没有任何像样的缘由!后来我想,也许有些恐惧,是非理性的,这也正表明了我自身的限制。我是一个软弱的人。我知道蟑螂是上帝创造的一种生物,甚至可以为人类防癌做贡献。并且许多仿生的科技都研究蟑螂的爬行,企图为人类的科技做出突破性的贡献——可是知道这些,并不能消除我对于蟑螂的恐惧。当我妈妈嘲笑我竟然怕蟑螂,甚至有些批评我为何如此胆小软弱的时候——我不想辩解什么,我只想说,虽然不理性,但是我的恐惧是多么真实的存在!我也不想这样啊!
上帝非常幽默。我越见不得什么,他仿佛就越让什么来刺激我,甚至是挑战我。第一次遭遇它的经历我已经下来了。其实早在2005年,我只身来港求学的时候,入住新宿舍的第一个晚上,就有一只大蟑螂飞了进来。后来我叫楼下的保安叔叔帮我打死它了。后来在西环住的地方遭遇过一只蟑螂,不过有室友处理掉了,我也不怕。但是这次,是我自己面对它。我的现任室友通常22点就睡觉了。而蟑螂的这三次出现都是在夜晚。
我不是故意晚睡的人。我没有办法。上个周四我跑完步,打算睡了,但是我进厕所的时候它正好飞出来,差点儿撞到我——这是多么恐怖的经历!我鼓足了勇气抡打停在门楣上的它,但是它成功逃跑了。
接着周五,我21:30从中大下课,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,22:10,我打开衣柜拿睡衣,就在我打开衣柜门的那一瞬间,这只大蟑螂向我再次飞了过来,然后不知去向。
这就是不折不扣的Post-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,创伤后,再此创伤。都是在我完全没有防备的时候,出现我最腻味、最恐惧、最不想见到的东西!
当时我哭的心都有了。不是人人都理解我的恐惧,我也没有想让人人都理解。我打电话求助,感谢SY和TT安慰鼓励我。在此我也要感谢XP, 她安慰我,没有批评嘲笑我,但是却说她明白,她说她怕蛇,看到蛇,也是我这个样子。因为她的同感,因为她说她理解我,因为她没有觉得我娇气、小题大做、没事儿找事儿,我感激她。更难得的是,她自愿帮我打蟑螂!理由是,她说:“我打蟑螂的时候有快感。我读书的时候,放松的方法就是夜晚悄悄走进厨房,然后猛然开灯,看到乱窜的蟑螂,一同歼灭!我最多一次打死过5只蟑螂!”她的专业和敬业令我放心,并且对于明天重又有了盼望。
周六,XP在律所加完班,从中环赶赴我家,一进家门,手都不洗,就说:“给我一只拖鞋!”然后只见她右手持拖鞋,左手猛然打开我的衣柜门,然后用手猛力敲打扒拉我的衣服,嘴里喊道:“出来!出来!都给我出来!”——但是,什么也没有出来。
然后她又去了厨房,我感到害怕,躲在屋子里,只听得霹雳扒拉一顿乱响,以及挑衅的话语:“出来出来!都给我出来!”后来又听到她“啊!”的一声惊呼!我吓得也跟着“啊!”,然后她跑出来问:蟑螂?我说:不是你打死了吗?她说:不是。我说:那你叫什么?她说:我把一个瓶子弄掉地上了,我见到蟑螂是不会叫的。
总之,她如此这般大动干戈在我家干了许久,四处毁啊,扒拉这儿捣鼓那儿,唯独就是没有打着蟑螂。最后她要离开了,末了送了我一句安心话:“我看这蟑螂是躲起来了。它心里想:哼,你竟然叫XP来打我!等XP走了我再收拾你!”——天啊,XP,你说话还能再仁慈一些吗?
果然如她所料。这只狡猾、阴险、卑鄙、丑恶的大蟑螂,在我周一晚上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后,懒懒散散冲完凉,毫无准备之时,再次出现我面前!我的上帝啊!不过这次在它还没有飞之前,我用XP的那个拖鞋武器把它打死了。第一下手很抖,它竟然想挣扎着飞起来,我所有的委屈、愤怒都涌上心来,又用力拍了它好几下!结果它肚子里恶心的东西都出来了!我的同屋也被震醒了,不过她只是把门关上了。我独自面对这个丑恶的尸体,再次感到浑身瘫软,很想哭。我连拎起它须子的勇气都没有。恐惧的确是非理性的。
在其后的这几天,我对于这个小家,丧失了所有的信任。我每天进家后,都小心翼翼地四处检查;开衣柜门之前,我都要先避免正面,从侧面开,以防万一;进入或打开任何封闭空间,我都要先敲打;晚上上厕所,成为了我的一项巨大的挑战;我把所有的地下管道都封住了,用的时候再打开。就是这样,我每天仍旧如履薄冰,心里很受煎熬。
我特别清楚我的恐惧是非理性的,我也特别想过正常的生活。我非常清楚蟑螂,即使是这样硕大的会飞的蟑螂,对我的生命也够成不了什么威胁,但是我就是无端的恐惧。我并非想继续这种恐惧,但是我不能自拔。我很痛苦。这个家现在让我觉得没有丝毫的安全感。我晚上看到一个飞影儿掠过,都会吓得大叫。我对同屋表示歉意,我请她给我一些时间,我真的不想这样,但是我现在的energy level(能量水平)很低,我处理不了恐惧的情绪。
处理负面情绪,和人的能量水平很有关系。5月的繁忙和紧张程度是我久违的。考试、白天工作,晚上上课,论文,功课,还有许多其他不便言说的压力,我真的觉得很疲惫。但是很多时候,我连表达疲惫的机会都没有。因为当我表达了,就会有人说:“你什么时候不疲惫啊?你干什么不累啊?谁不累啊?”——这虽然都是我在中大学习心理辅导课程中提及的极为负面的回应,但是在我的日常生活中,是普遍存在且常常发生的,伤我很深。
这种感觉很像我在网上看到的一篇文章:
审计师潘洁觉得身体有点不舒服,好像有点发烧,她想去医院,但是手中的报表还没有看完。
这时她登陆了校内……
她看到“哈佛大学图书馆凌晨4点的景象”,也了解到“哈佛有一个著名理论:人的差别在于业余时间”。
她一直想换一份喜欢的工作,但日志告诉她“不要认为停留在心灵的舒适区是可以原谅的”。
她看见这些报表想吐,但她知道“凡是你排斥的,就是你所要学习的”。
她感觉很累,但有人告诉她“累吗?累就对了,舒服是留给死人的”。
她觉得自己每天很忙,但是她看了“你足够忙了吗?看看她们的日程表吧,献给积极向上的女生”,于是觉得自己没什么。
她梦想像刘二飞一样“20年投行生涯我从未失败过—美林中国区主席刘二飞”,看见“当你羡慕别人时,当你虚度光阴时,当你需要力量的时候,你就看看这篇文章吧(阅读量60万人的经典文章)”,又觉得自己在虚度光阴。
而且她还没有“像麦肯锡的咨询师一样思考,让工作效率提升100%的秘密!!!”。
她想起男友曾心疼地劝她不要这么累,但突然看到“年轻人要奋斗,不要沉迷于男男女女!”,又开始责备自己的软弱。
她一直为没有考上清华大学而遗憾,她看到“清华人的生活和学习(学校比你强,专业比你好。。。如果你连努力都比不过别人,你还有什么?)”又重新振奋了斗志。
而且她一直梦想去沃顿商学院读书,看了“中专生征服沃顿商学院——看后你是否无地自容”更加无地自容。
最后,她看到了“俞敏洪:要像大树一样成长——不要让别人把你像草一样踩在脚下”,浑身上下又像打了鸡血一样。
于是她决定再忍一忍。最后她过劳死了。每次看到有人分享这些SB日志,心里会默默的浮现出一个字:CAO
写到这里,我忽然觉得有些“自我治疗”的意味。我渐渐看出,也许许多非理性的恐惧背后,都有一些潜意识或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情绪。我知道我的举动非常非理性,甚至是令我自己陌生的。我很清楚恐惧是正常的,但是恐惧到不能正常生活就一定有背后的问题。后来我将之联系到自己的能量水平低,但是我没有进一步问自己为什么能量水平低。渐渐,我似乎看出了内心的许多痕迹。原来,症结在这里。
我并非不了解自己,我也并非特别了解自己。这次经历,令我对于自己的认识,又加深了。我就是那个一直都很想认识自己,却又非常害怕认识自己的人。真相,岂是人人都可以接受的吗?
我把医治留给时间。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伤痛能不被时间所熨平。
LJ啊,你什么时候来香港?咱俩再大哭一场吧!